高中写过的一篇小说,也是根据曾经的一个真实梦境改的 (真实?还梦境?果然没醒),凭着自己的记忆对其进行的复刻。。。 (你这记忆保准吗?)
铁门打开了,不,并不能说是打开,一直都是虚掩的,门锁早已锈蚀脱落,抵门用的红砖也已残破不全,混着雨水在隐约的光亮下印出血色的痕迹。
“好冷啊”,他心想,“明明是夏天。呵,对啊,明明是夏天。”他走过那扇门,脚下青苔奏出咿呀的哀乐,为他送行,不,在他看来,是壮行。“也没那么可怕嘛”,他呢喃着,“要是。。。算了。”
这栋大楼已经废弃,楼下的警戒线歪七扭八。作为这座小城市的第一栋高楼,五年前,这个天台送走了一个轻生者。今天,它迎来了第二个,也可能是最后一个。“请勿跨越”的警示标志早已扣在了地上,被虫子和苔藓所争夺。“好高啊”,他跨上栏杆,低头看了看,“十八层,嗯,十八层啊”。
自从五年前第一个人从这里跳下去之后,就开始有大楼闹鬼的传说,所有人都认为这个大楼肯定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。甚至有人说看见楼中有黑影出没。“要是真有那东西,也挺好”,他轻笑一声,尽管自己并没有意识到。
不远处的便利店仍然开着,灯牌比路灯还要亮,即使店里并没有顾客。同样亮着的,还有银行门口的 ATM 机,光虽然没那么亮,顾客倒是更多,大多行色匆匆。路上很少车辆,在这当中,更多的是疾驰的救护车。对面楼几点零星的灯光,此时又暗了一个。虫鸣声只在天台下面也能听得见,清脆但聒噪。车道两旁已无人走动,偶尔有流浪者拖着破口袋一样的身躯在路旁垃圾桶里翻找,至于找的是今天的果腹,还是明天的安慰,无从得知。
下午一场骤雨,傍晚放晴了。天上的残云也已逃散,到此时留下了漫天的星辰,但是很少有人抬头观望,毕竟人们都低着头,无论是开心还是哭泣,无论是在地面还是在高楼,都是低着头。
他从兜里掏出来一封遗书,只有一页,虽然字不算好看,但写得很工整。楼顶风大,得找个东西把纸压住,他四下里扫了一眼,栏杆上自然没有什么合适的东西。用鞋子吧,刚脱下,看了看鞋底的反光的黑泥,又把鞋穿了回去。
这封遗书可能是这些年以来写过最正规的东西,对此,偷偷扔掉的那些纸可以作证。这是留下的唯一的东西了,他不想,也不愿这个东西如同他自己一样糟糕。
写第一遍的时候,他痛苦,激动。右手不断颤抖,左手捂住嘴巴,后面干脆用牙齿咬住手臂,笔尖播种,眼泪灌溉,字都被眼泪晕染,但周遭的墨晕倒让这些字更加沉重。他没能写完,将纸揉成一团,狠狠地砸在地上。放下了满是牙印的手臂,崩溃大哭。
写第二遍的时候,他悲伤,犹豫。字斟句酌,生怕有任何思绪被落下,但是越写越多,此时他的情绪随着墨水一同决堤,以至于无法再去审视自己的人生。这一次,他还是没能写下去,此时,地上已经散落了很多纸团。
写第三遍的时候,他开始安静下来,情绪逐渐平静。他将中性笔换成钢笔,一笔一划,工工整整,墨水干的比较慢,每写一个字,就用纸巾按住,生怕手会蹭花掉这些字,而纸巾上则留下了凌乱的备份。尽量不写错任何一个字,他不允许有任何的改动,有任何的瑕疵,至于是什么时候有的这种想法,他不知道,可能就是刚刚,可能已经很长时间了。当他写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,他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。他闭上眼,在想什么呢?记不清了。再睁开眼,一个虫子落在了纸上,他举起手,又放下,低下头,轻轻去吹,试图将其赶走。但那虫子就像在纸上生了根一样,根本吹不走。他着急了,吹得更加用力,仍然无果。他捏住手指,将虫子从纸上弹走,哪知虫子就像早已腐烂一样,在纸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伤口,细看,还在渗血。他再度崩溃,手臂上的牙印已经发紫。这次散落在地上的不是纸团,是纸屑。
不知写了多久,也不知道写了多少次。他看看手上的那张纸,轻轻叠起,离开。此时,他又在想什么,也已记不清。在栏杆上,他看着那张纸,呆呆的,不知在想什么,也许还有什么话没写,也许他没有东西能存下这个,也许。。。他自己都不知道。
铁门响了,他才回过神,尽力想看清有什么动静。什么也没看见,“或许是风”,他这么想,也将目光收了回来。紧接着,他听到沉闷的关门声,在转头的一瞬间,他瞥见了一个人影。他急忙挺直身体,向着那个方向望去,什么也没有。“真有那种东西?”,刚回身,就听到有脚步声,他出汗了,不知是热,还是怕。脚步声越来越近,每一步仿佛都来自不同的方向。他慢慢地收好遗书,后背发凉,一回头,跟黑影面对面,他吓得大叫,从栏杆向楼外翻了出去。“完了”,他不自觉地吐出这两个字。
他没有掉下去,黑影薅住了他的衣服,将他提了起来。“你杀了我吧”,他喊道,“让我掉下去,反正都是死”。黑影没说话,将他扔在了一边,坐在了栏杆上。他看不清,什么也看不清,只是看见有个黑影。“你是人是鬼?你要干什么?” 他喊着,但始终不敢靠近,黑影还是没说话。他慢慢地挪步,转向另一个方向,再次走近栏杆,他的手刚触碰到栏杆的时候,就像被火烧到一样,立马把手收了回来。此时,黑影还是沉默,头转向他的方向。
“你到底想干嘛?”,生硬且愤怒,“要么你给我一个痛快的,要么让我跳下去。”,他的声音开始颤抖,“难道想死也这么难吗?”
“死,太容易了”。黑影终于开口,声音不大,但他却是听得清清楚楚,这个声音十分熟悉,但就是想不起来,甚至让他感到一些惊奇。“为什么想死?”,黑影问道。“为什么?活够了。”,略带颤音。
“呵,这就活够了。因为高考没考好?因为她没答应你?因为别人背后说你?”,他抬起头,死死盯着黑影,却若无其事般说道:“呵,明知故问。”
“我这人没什么朋友,父母也不怎么管我。我成绩不错,一切顺利,她和我关系也挺好。谁知道。。。去他妈的考试,去他妈的。。。”,他哽咽住了。“呵,因为这些?死得随便了一点吧。”“随你怎么说,要么让道,要么你给我来个痛快的。”
“我不拦你,不过我要让你知道自己死得是多随便,然后去那边慢慢后悔。”
黑影一瞬间来到他面前,掐住他的脖子,将他提了起来。黑影力道极大,同时他也像瘫痪了一样,身上的其他地方都使不上劲。他的眼睛开始泛红,眼泪滚了出来,面部充血,甚至发紫,唾液加速分泌,从嘴角流出来,他开始咳嗽,开始呕吐,这使得喘气更加困难。他用力且贪婪地喘气,不知是本能还是后悔,但毫无用处。眼前开始模糊,不知是泪水还是缺氧。不一会儿,眼睛开始发黑,喘气的力气也逐渐消失。
他迷迷糊糊,好像看到了街边大排档的老板和老板娘。这些年每天下晚自习回家都会从这家大排档路过。这里每天都很热闹,生意很不错。自行车骑得很快,烟火香飘的也很快。他好像听到了夫妻两人的对话。“钱也攒的差不多了,学校那边也给我们捐了些钱。这个礼拜就去北京,给小伢看病”。老板娘刚想说什么,就被外面的招呼声交出去了。等外面的人点完单,回到厨房,偷偷抹泪。他们的女儿今年9岁,得了白血病,市里,省里都跑遍了,都说没办法。只能去北京试试了。“阿弥陀佛,菩萨保佑。”老板娘不断小声念着。
又有一股力量,像是一阵风,将他吹离这个地方。他看见了一个流浪的老头。老头嘴里一直念念有词。老头年轻的时候当过兵,退伍后回家种田。有三个孩子。年纪大了,老头得了老年痴呆,经常走丢,嘴里还一直念念有词,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。自从老伴去世之后,老头的生活就没人照料了。老头一直认为老伴还活着,时不时跟家里东翻西找,发脾气,哭闹。三个孩子则把老头当成皮球,来回踢,最后干脆谁都不管了。老头再次走丢,成了流浪汉,在深夜拖着破口袋在垃圾桶里翻找。
画面再次一转。来到了ATM机的外面。一个男人推开屏蔽门,匆忙地走了出来。“还有二十万,还有二十万就还完了。”男人的弟弟是个赌徒,将家里的东西都输光了,还被人切了两根手指,于是在外面借了钱。债主追到家里来了,各种威胁和打砸,弟弟却玩起了失踪。男人不堪其扰,只能替弟弟还债,因此一直在和妻子闹离婚。“还有二十万。”男人一直嘟囔着。
再后来,他又看到了一个人。这个人他认识,是母亲的同学。白天在工厂做流水,晚上在小区当保安。他本来是个富二代,后来他父亲的因为非法操作,被判刑,到现在也没释放,家里也没剩下什么,离了婚,留下一个孩子。曾经开着豪车的公司老总,现在只能骑个电瓶车,就是电瓶车也是为了接送孩子上学方便。
他又看到了自己的学校。但时节变了,窗上的水汽证明了这一点。他来到走廊,很安静,教室里没有空调,只好将门窗紧闭,虽然那扇门好像从来都关不严实,漏风是常态。校门口已经挤满了来接学生的家长,他们或站,或蹲,或与人闲聊,或看着手机,打个哈欠,面前就是一团白雾。直到放学,学生们或三五成群,或个人独行,或两人结伴。当然,总有那么几个“赖着不走”的。静水被活流扰动,在扰动后又分散着流往各个方向,明天河流又会从四面八方汇来。在这个时节,他们出发的时候天还没亮,回家的时候天已然黑下去了,在此期间,他们低着头,搓着手,拿着笔,写着题,桌上的书本给了他们很好的保护,无论是欢喜还是悲伤,无论是得意还是失落。他们好像看不到太阳,但他们总在发光。
他的眼前又一黑,慢慢地有了一点光。隐约中,他看到了警车和救护车的警灯,看到好多人围在一起。看到自己的父母,对着渗血的白布单大哭,母亲哭得几近昏厥,平时不说话的父亲也跪在地上,痛苦流涕。周围的人搀的搀,劝的劝,但这两个人怎么可能听得见。突然,母亲倒下,他知道,母亲的心脏不好,他看着母亲被台上担架,开始慌了,开始害怕,这种害怕前所未有。而父亲此时已然不知所措,那个挑起一个家的汉子,此时,哭得像个被遗弃的孩子,双手在空中挥舞着,像是要抓住什么,双腿已经不能站立,更别说行走。他焦急地过去,但所有人都看不到他,感受不到他。
他哭了,但是没有泪水。他想回头去找那个黑影,却看到了她,当这个消息传到那个女孩那里时,她只说了一句:“哦,真的吗?想不到。”
他看不下去了,刚回身,就被黑影推了一把,栽进了水里。他不会游泳,在水里胡乱划着,这并改变不了下沉的命运。他感到窒息,就和黑影掐着他的脖子感觉一样,挣扎无用,手脚也渐渐无力,眼前逐渐漆黑。
突然,他睁开眼睛,从地上坐起来。摸了摸自己的脖子,擦了擦额头的冷汗,大口地喘着粗气。黑影站在他的面前,背对着他。“我死了吗?”“没有,我不会杀你,栏杆就在那,不拦你。”“你到底是谁?”黑影慢慢转过身,蹲下来,摘下帽子,在没有光亮的天台,他却看得清楚真切,那是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。黑影又戴上帽子,走到他身后,背对着他。这时,铁门传来了吱呀的声音,敞开了黑洞洞的楼道。“自己选,不拦你。”
他站起来,并没有回头再去看那个黑影,缓缓走向栏杆,每一步都显得沉重,他哭了,痛彻心扉,没能走到栏杆就已经跪倒在地。
天上的星辰已经变换了方向,起风了,居民楼的零星灯光只剩下一点,虫鸣依旧,不过更加响亮,在天台也能听到。铁门已经被锁住,大楼下的警戒线像是被人摆正了,没有那么杂乱。栏杆上只剩下一个纸飞机,风一吹,它就从栏杆上飞了出去。
天台上传来新一天的钟声,只是很奇怪,这里并没有钟。